【编者按】

　　六年前叙利亚巴里沙村的那个夜晚，至今仍是亲历者心头无法消散的噩梦。当美军三角洲部队的直升机撕裂夜空，当世界头号恐怖分子在哭嚎中走向灭亡，谁曾想到这场猎杀竟成为叙利亚命运转折的伏笔？从ISIS首脑巴格达迪的覆灭，到昔日副手朱拉尼的蜕变掌权，这片饱经战火的大地上演着比戏剧更荒诞的现实。当曾经的刽子手化身西装革履的总统，当血仇双方在白宫握手言和，我们见证的不仅是个人命运的诡谲跌宕，更是一个民族在废墟中寻找生机的挣扎。这段浸透血泪的往事，值得每个渴望和平的人深思。

　　在叙利亚西北部沉寂的巴里沙村遭遇夜袭六年后，拉希德·穆罕默德·卡西尔回忆起头顶轰鸣的直升机仍会浑身战栗。

　　惊醒时，他以为或许是叙利亚政府的直升机需要紧急迫降。

　　他没想到自己即将目睹美国剿灭这个星球上头号通缉恐怖分子的行动。

　　直升机搭载着美国三角洲部队突击队，执行刺杀全球恐怖组织ISIS首领巴格达迪的任务——此人曾以残暴手段推行极端教义，统治着半个叙利亚和三分之一的伊拉克。

　　"他像条野狗般死去。"2019年10月27日，美国总统特朗普如此形容，并透露在整个第一任期内他都执着于消灭巴格达迪。

　　沉浸在胜利喜悦中的特朗普，详细描述了这个策划斩首、石刑、处决多名美国人及全球多起恐怖袭击的元凶如何"呜咽、哭嚎、尖叫"着走向死亡。

　　"他当然会那样。"头戴绣着"勇敢自由"字样帽子、坐在橄榄树环绕庭院里的卡西尔说道。

　　"我们就在隔壁房子，吓得魂飞魄散！"

　　当时在南部仅40公里外的伊德利卜市，巴格达迪的一位伊拉克旧部已成为反抗叙利亚高压政权的当地领袖。

　　此人曾受巴格达迪指派将基地组织势力扩展至叙利亚，约2013年与其决裂，历经时而怀柔时而铁腕的转变，最终从2016年逐渐走向温和路线。

　　他正是艾哈迈德·沙拉——当时以化名"朱拉尼"闻名。

　　他于去年十二月推翻巴沙尔政权，终结半个世纪的独裁统治后当选叙利亚总统，今年五月在沙特与特朗普首次友好会晤，昨日更以首位获此殊荣的叙利亚领导人身份踏进白宫。

　　"想想特朗普曾杀死沙拉的旧主与导师巴格达迪，这剧情转折堪称魔幻。"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外交政策研究所研究员斯利姆感叹。

　　"沙拉的传奇仍在书写，"她补充道，"他带来了希望，但会走向专制吗？"

　　从立志在伊拉克杀死美军的圣战分子，到如今温文尔雅、衣冠楚楚、致力调和各方矛盾的领袖，沙拉的蜕变如此巨大，让人不禁质疑这种转变究竟有多彻底。

　　眼下，包括巴里沙村卡西尔在内的许多叙利亚人正畅所欲言，感觉肩头重负终于卸下。

　　历经13年内战后，民众对战乱的厌倦使得国内各族群、教派重回武装冲突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尽管暴力事件仍时有发生。

　　"沙拉非常出色。"卡西尔边说边为招待客人采摘园里的萝卜、韭菜、番茄和辣椒，"他真心服务人民，政权更替让我们如释重负。"

　　被问及对总统与特朗普迅速升温的联盟有何看法时，他坦言怕因答错话遭拘押。

　　被谁拘押？"特朗普先生。"他大笑，"当然是。"

　　幽默，正在叙利亚复苏。

　　烈日当空，附近清真寺传来礼拜声。卡西尔2016年所建房屋的栅栏外，巴格达迪据点只剩枯树林立的荒地。几座为内战流离失所者修建的黄色混凝土厕所更显苍凉。

　　特朗普2019年称，这名恐怖组织头目在隧道里被追上，"引爆背心自尽"并拖累三个孩子同归于尽，"爆炸令其尸骨残缺"。

　　那夜卡西尔听见美军用阿拉伯语喊话，要求遭袭房屋内的人裸身而出。枪声与爆炸声不绝于耳。

　　行动持续三个半小时。次日清晨，瓦砾中横着两男两女的裸尸。巴格达迪已灰飞烟灭。

　　同村居民纳贾尔表示，全村无人知晓巴格达迪潜居于此。他和卡西尔都对所谓隧道存疑。

　　餐食上桌时，煎蛋、辣椒橄榄油辣酱、沙丁鱼罐头和现摘蔬菜摆得满满当当。

　　"拿橄榄油来，"生于斯长于斯、曾在殡仪馆工作的卡西尔喊道，"要纯的，别掺水的！"

　　他仍期待美国为房屋损毁和心理创伤赔偿——或许5000美元。

　　这位45岁的五孩父亲说，自2019年后夫妻再未能生育，创伤影响了他的生育能力。

　　"我至今没从巨大惊吓中恢复。直升机当时离屋顶只有十米。"

　　南方的伊德利卜市，通往城北的六车道公路即将竣工，沙拉曾任领导的反叛组织"解放叙利亚联盟"巨型白旗迎风招展——该组织四个月前才被美国移出恐怖名单。

　　旗上铭文："万物非主，唯有真主。穆罕默德，是主使者。"

　　伊德利卜北入口尚未升起叙利亚国旗，至少没有如此醒目标志。

　　沙拉重建统一叙利亚的工程仍在推进，此刻正获美国强力支持。

　　这位新总统更熟悉威权体系而非权力共享，其政治方向尚未明朗。但对卡西尔而言，相比11个月前，如今国内的自由已如梦似幻。

　　据驻大马士革西方外交官透露，沙拉脱离圣战主义后曾与美国合作，提供情报助清剿伊德利卜周边的ISIS与基地组织头目。

　　这是否与特朗普视为首任重大政绩的巴格达迪之死有关，或许将成永恒之谜。

　　本文原载于《纽约时报》

　　作者：罗杰·科恩

　　摄影：大卫·古滕菲尔德、丹尼尔·贝雷胡拉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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